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忍着不死周雁羽

忍着不死周雁羽布谷鸟在雨水中叫了一夜。如同一个乡党,一直在呼叫我,起来,与我同去,寻找那正在劬劳的母亲,那生养你的。我的心,在布谷鸟不曾放弃的叫喊声中醒觉,坐起,然后发现,我的父亲母亲,在我身后,其实已经没有他们了。母亲在家中行二。明明是生在深秋初冬交界之际,偏偏叫了春华,春天的花。母亲的家乡是胶东海边的荣成。那般富庶之地,也有活不下去的时候。母亲六岁时几乎被卖。那时,姥爷闯关东久未转回,姥娘一个人拖着三个孩子过活。过活过活,过得下去,才能活得下来。为什么被卖的必须是母亲?因为母亲上面,有一个美貌姐姐,已经十二岁了,可以干活儿了,再卖给别人家也是难了;母亲下面,是一个弟弟,更是姥娘的命根儿。买孩子的人已经站在了家院里。脚下有只布口袋,口袋里盛了半袋麦子。那是购买母亲的价格。当母亲终于觉醒,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命运,她本能地死死抱住姥娘的裤脚,开始放声大哭!母亲的人生中,第一次哭干眼泪。邻人们看不下去了,纷纷劝姥娘把母亲留下来。姥娘最终一跺脚:要死,娘儿几个就死一块儿吧。母亲没有变成别人家的孩子。这使她倍加珍惜自己的身份,和一切可能的机会。永远饥饿的母亲,抱着破布包着的课本上了公学。常常在放学的路上,她眼前一黑,就栽进路边的小沟里。要等着路过的人发现了,把她拍醒。她茫然起身,歇息许久,再歪歪倒倒回家去。姥爷从东北回来的日子,终归会好过许多。母亲如同石罅里发出的芽棵,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吹风沐雨晒太阳的暇光。她抓住任何可能,让自己呼吸、汲取单薄的营养,向上抽条生息。母亲九岁时,姥爷去了石岛打工。晌午时分,母亲就将包了玉米饼子的柳条篮顶在头上,从崖头下海,游水去给姥爷送饭。穷人家的女儿,没有人金贵着,自学识得了一身好水性,那一次却被毒水母蛰了。母亲的后背起满了红疹,千万根针刺扎般的痛。麦草被烧成了灰,和着海水,一次次涂抹在母亲的后背上。她恶心,惧寒,瑟缩在炕上,等待一个她还懵懂着的可能结局。她居然没有等来那个结局。十二岁的母亲,高烧,惊厥,昏迷,数天不退。没有人知道她是得了怎样的病,只是心照不宣,认定这个孩子活不成了。母亲如一根萎顿的布条,奄奄一息趴在炕沿上。姥娘已经做好了准备,定意要割下哪一块炕席儿,好将母亲卷送出去。在一个中午,母亲突然醒来,用猫崽儿一般的细声恳求姥娘,把屋外缸里结的冰块砸些给她,因为她全身都在燃烧。姥娘决定满足她最后一个心愿,就取了盆,砸了一盆冰块端进来。母亲开始咬嚼那些冰块,来不及似地吞咽下去。她吃下一盆冰,又吃下一盆,就倒头睡下。姥娘等了一宿儿,寻思只要她断了那口气,就立马央人卷去乱葬岗丢了的。谁知天色大亮之时,母亲竟又悠悠醒转过来。母亲穿了一身黑布衣裤,随姥爷回到了东北。十五六岁的母亲,每天主动到街道上,为大娘大婶们免费当小跑腿儿,终于换来了一个公费读卫生学校的机会。命运向母亲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。她第一次知道,有一种文字叫拉丁文;第一次发现,一个大夫居然可以养活五位太太十几个孩子。在同学们因为耻骨而倍觉羞耻之时,母亲已经超越年龄,深刻认识到了耻骨所担当的荣光。从卫生学校毕业之后,医院工作,也在那里遭遇她最初的爱情。母亲以为,那就是她的救赎;于是她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。最终,她又不得不以另一种舍生取义,选择永远地离开。其实,母亲得着作为一位受人敬重的妻子的荣光,是从她奋不顾身,穿越了几乎整个中国,嫁给父亲开始的。在许多年里,她无忧无虑地过着一个小娇妻的生活,被父亲宠着娇纵着,有时甚至忘记了,自己还是一位母亲。母亲的好日子,一直延续到父亲再一次病笃倒下。母亲惊觉到,她必须再一次直面死亡;这一次,是她最为靠赖最为倾慕的丈夫的死亡。母亲用尽了她所有的医学知识,用尽了因此生发的力量,企图在一切无可挽回的绝望当中,抓住一丝希望。母亲渴盼着,又不知该向谁祈求,那奇迹能够发生。最后的父亲,将吩托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儿女,再看向母亲时,母亲坚韧地说,你放心地去。再难,我也一定把孩子们养大。父亲的眼睛,是在母亲的承诺之中永远闭上的。可以想象,一个寡妇处世的艰难。有一次母亲生病住院。弟弟想念母亲,就随我们前去探望,晚上就留宿在母亲的病床上。未及天明,关于母亲的黄谣已经漫天飞舞。母亲成了一个极不检点的寡妇,就连病中也不知收敛。后来我年岁及长,断断续续有人登门提亲。一位被母亲拒绝的女人,是我顶头上司的妻。她觉得母亲根本就是不知好歹,口不择言地骂道:不就是一个寡妇吗?有什么了不起!母亲一定也没有什么了不起。然是,只过了一年多,我的顶头上司就出了车祸,他的妻也瞬间成了寡妇。母亲别无选择。她只能忍耐着一切,过下去,活下来。因为还有责任。母亲做甩手疗法,习八段锦,喝红茶菌,打公鸡血,练香功……几乎所有能够健身强体的风闻,都会在母亲这里,得到可怕的实践。她也在自己身上施针,采了各种草药为自己拔寒疗疾,一双大夫的纤手,在生活中日渐粗砺;没有父亲疼爱的母亲,独自一人把自己活成了一支队伍,成为了当地远近有名的女医生,和时时见报的女强人。就连自家的屋子,也成了母亲收纳慕名前来求医者的病房。那时的日子,过得一派生机盎然却又兵荒马乱。偏偏十二岁的我也病了,高烧,惊厥,昏迷,数天不退。就连母亲也诊断不了,我究竟是得了怎样的病。每天下午定时的高烧,几乎把体温表烧爆。退烧针是无用的,感冒药也是无效的。我就在一连八天的反复高烧下,变成了一张摊薄了的狭窄面皮。终于有一天下午,母亲坐在床边。听到我那句“我不在你们家了”的癔语,不由自主地哭起来,边哭边说,若是这孩子死了,我该怎么向她父亲交代啊?活下去的意念,能够生发出强大的力量。而母亲的哭泣,就给了我这种意念。我终究穿越了死荫的丛林小道,得以重新站立在阳光之下。母亲的过度操劳,终于让令她在一个黄昏,被突兀临到的鼻底大出血,一下子击倒在地。那血是从鼻腔深处喷射而出的。很快,一枚痰盂盛满了,而母亲的脸色越来越白,渐变为黄裱纸一般。我冲出门去,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。很快,母亲被用被子包裹着,邻居们用医院急救。后来母亲说,输血的时候,母亲的灵魂正飘浮在天花板上,俯瞰着自己沉重的身体。灵魂轻轻荡漾,舒服极了,自由极了,就像她每一次在梦中的起飞,白云掠过,微风轻送,那些或高或低的树、房子,那些或宽或窄的水系,还有小小的人们,都在她自由的翱翔中迅速清晰又退到身后。母亲很想如梦中一般,丢下肉身,让灵魂一走了之。但是,她打量着正围在床边忙碌的白衣使者,打量着自己毫无生息的躯体,她在努力地思想。她对父亲的承诺还没有变现。她在这个世界上,还有许多沉甸甸的责任要履行。她需要回到这具身体当中去。于是,母亲选择艰难地降落。就在那一刻,母亲又一次活了过来。母亲退休之后,也并没有闲着。她取得了行医证,开始走遍各乡各村诊病施药。她成了那一带农人口口相传的女菩萨。她几乎免掉了所有诊费;遇到贫困无依的患者,她还会倒贴药物与饮食。每次告别一处村庄,送别母亲的人们,就抱着母鸡、河鱼、一只瓜或一把菜或一盒鸡蛋,追着赶着,放到母亲所坐的车上。这样的时光,一直持续了许多年。每次母亲回到家中休养生息,那些得了医治的人们,又会拖拽着新的病人,一路打听着找上门来。母亲的心脏一直有疾。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,母亲的右心室发现了瓣膜缺损。这是一种先天性疾病。而且,因为年龄渐大的缘故,母亲并不适合动手术。母亲因此常常会呼吸困难、胸痛,医院。饶是如此,医院里找到她,再一路跟着她出院归家。母亲八十八岁高龄还能替人下针,尽管她的工具们,几乎全被我扔掉了;而我的行为,被母亲斥骂为“造反派”,我也无话可说。我还是特别感激母亲的这颗心脏。就是这样一颗病病歪歪的心脏,一直支撑着母亲的人生。直到我认识了,有这样一种鱼。当漫漫的旱季来临,这种鱼被晒干在河床的泥巴里。它们看上去,似乎完全失去了生命的体征;但是,只要雨季来临,当第一滴雨落到它们的身上,它们就会慢慢舒鳍张嘴,慢慢张开每一张鳞片,直到重新复活,将自己欢蹦乱跳地放回河水当中。母亲的人生,多像这条忍住不死的鱼啊。母亲后来陷入到延长生命的执念当中。她轻信许多无良的保健品商,几乎将自己所有的存款,都投到了这些号称能保障她长命百岁的三无产品当中。我们再三劝阻,母亲却执着无改,明的不行,就悄悄地买。每次电话或见面,她总要嘱咐我,一定为她的长寿祈祷。即使在这样的执念当中,母亲也仍然努力追寻着生命真正的力量。一直到她安然离世,我从未在她身上产生过倒计时的念头。尽管在衰老的过程当中,她曾经出类拔萃的记忆力开始出现混乱,她拈动银针的手指也开始出现颤抖;她不再能挥毫泼墨地伏案写字,也不再能在灶前扶铲掌勺;但是她越缩越小巧的身体,却依然生意兴隆。她仍然喜爱操心,事无巨细地打听儿女的家事,然后表达意见。她的心变得柔软下来,开始牵念分散四处的每一位儿女。她盘坐床上,一本书一本笔记,还有一副老花镜周身环伺。她在那里读书有声,而且歌唱,而且发出言语;她会将读书时点滴的感想与感动,都用大若铜钱般的字体记录下来。这样的状态,一直持续到她离世的前一夜。母亲离世得十分安详。不是在春天,而是在秋天,在她的生日即将来到之前。那天凌晨,母亲起夜,下了床就蹲坐在地板上。当救护车呼啸而来,医院,母亲的心脏在跳动几下之后,很快归于了一条平静直线。而母亲的面容,恰如熟睡一般。那一刻,她没有听见布谷鸟最初的鸣叫。曾经玉立于春花之下恬然微笑的母亲,我劬劳一生的母亲啊,相信此刻,她的歌唱,早已融进了百鸟的齐鸣。年6月5日壹点号雁言羽语新闻线索报料通道:应用市场下载“齐鲁壹点”APP,或搜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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